第一章 雪地碎骨
冰冷的雪水浸透沈知微的罗裙,寒气像无数细针扎进骨髓。她跪在摄政王府正院中央,头颅被迫压在冻得坚硬的青石板上。面前那双墨色云纹锦靴,曾经是她仰望的云端,此刻却踩着她的尊严。
“毒妇!”萧烬言的声音淬着冰碴,比这隆冬的雪更冷,“本王待你不薄,你竟敢谋害清漪?”
沈知微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咳出来的血溅在雪地上,像极了零落的红梅。她想辩解,嗓子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声。太医说,是慢性毒药,发作在食物里。可那糕点,分明是萧烬言亲手递给她的!只因为,白月光苏清漪吃了一口就腹痛倒地。
“王、王爷……”她竭力抬起头,那张俊美如神祇的脸庞此刻只剩下彻骨的厌恶。三年了,她顶着“酷似苏清漪”的名头进府,做了他三年的替身。原以为一颗真心能捂热寒铁,换来的却是“毒妇”二字。
“滚开!”萧烬言嫌恶地一脚踢开她枯瘦的手,“别脏了本王的眼睛。”
沈知微看着苏清漪的贴身嬷嬷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走来,那药气刺鼻得令人窒息。她认得,那是堕胎药——她怀了两个月的身孕,是萧烬言唯一一次酒后失控的种子。可他却说:“你这等蛇蝎心肠,也配为本王生下子嗣?”
药汁灌入口中,腥苦瞬间炸开。下腹的绞痛如同被生生撕裂,温热的血流浸透裙摆。沈知微的视线模糊了,雪地上的刺目猩红与她记忆深处的另一片红交织重叠——那是三年前,她刚进府时,苏清漪带着轻蔑的笑意对她说:“知微妹妹,你的眉眼,真像我。”
原来她连个人都算不上,只是一张模糊的画皮。魂飞魄散的剧痛里,她最后看到的,是萧烬言紧紧抱住昏迷的苏清漪,温柔地拂去她额发,仿佛世间仅此一宝。
恨意滔天,焚尽残魂。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沈知微猛地睁眼!
雕花窗棂透进熹微晨光,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温暖干燥。没有刺骨的寒雪,没有窒息的药味,没有小腹撕裂般的剧痛。她猛地坐起,扯开衣襟看向小腹——平坦光滑,毫无异常。环顾四周,这是她初入王府时住的“听雪阁”,还带着她少女时喜爱的雅致陈设。
镜子里映出一张略带苍白却青春未逝的脸。眉眼精致,鼻梁秀挺,嘴角一颗小小的痣——正是这张与苏清漪七分相似的脸,成了她悲剧的根源。
“小姐!您醒了!”贴身丫鬟绿萼端着热水盆进来,脸上带着初入王府时特有的小心翼翼和担忧,“时辰不早了,管家说……说王爷让您去正厅敬茶。”
敬茶!
沈知微心脏狂跳!那是三年前的今天!她被沈家强行送入摄政王府,顶着“冲喜”的名义,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萧烬言的侧妃。那天她穿着不合身的正红宫装,在正厅跪得膝盖青紫,萧烬言却始终未露面,只让管家传来一句:“侧妃既来,便安分守己,当好你的影子。”
屈辱的起点。也是她万劫不复的开端。
绿萼看着自家小姐骤然变得沉静甚至带着点……狠戾的眼神,吓得手一抖,水花溅了出来。“小、小姐?”
“绿萼。”沈知微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奇异的镇定,“把箱子里那件水蓝色的缠枝莲纹罗裙找出来。”
绿萼一愣:“小姐?今日敬茶……按规矩该穿正红色……”
“就穿那件。”沈知微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再去给我梳个最简单的发髻,一根素银簪子就够了。”
她看着镜中那张酷似苏清漪的脸,眼底翻涌着冷冽的潮汐。前世,她拼命模仿苏清漪的穿着打扮,以为这样就能多得一分怜爱。结果呢?只换来一句“东施效颦,令人作呕”。
很好。既然天生一张“替身脸”,那便从头到脚,做回她自己沈知微。萧烬言要的影子?呵,偏不给!
当沈知微穿着素净的蓝裙,近乎朴素地出现在正厅时,管家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侧妃!这……这成何体统?王爷马上就到!”
沈知微目不斜视,走到他面前,在他开口训斥前,抢先一步,声音清脆如玉珠落盘:“劳烦管家通禀。沈知微,前来敬茶。”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再无半分前世面对萧烬言时的小心翼翼和爱慕。那份平静让管家莫名一寒,竟忘了再说重话。他匆匆进去通报,很快,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裹挟着凛冽寒气出现在门口。
萧烬言来了。
他依旧是那副人间帝王的模样,玄色锦袍,金冠束发,眉眼深邃如渊,唇角天生带着抹凉薄的弧度。目光扫过沈知微时,那深邃里清晰地掠过一丝极其轻微的失望和……不易察觉的烦躁。他显然更习惯看到她穿着苏清漪最爱的那种鲜亮颜色,像个小太阳似的捧着期待望着他。
“侧妃倒是……别出心裁。”他开口,语调平淡,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明的倨傲。
沈知微的心脏像被冰水浇透,又瞬间被烈焰灼烧。疼痛、恨意、以及一种几乎要破土而出的疯狂想要呐喊的冲动,在她胸腔里猛烈冲撞。
就在此时,萧烬言的贴身侍卫卫风匆匆从门外疾步而入,神色凝重,在萧烬言耳边急速低语了几句。
萧烬言的眉头瞬间锁紧,周身气息骤然冷冽如寒冬骤至。他甚至忘了还跪在面前的沈知微,转身就走,丢下一句冰冷的命令:“你,先去听雪阁反省!”
沈知微维持着请安的姿势,膝盖抵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没有动。
她抬眼,直直望着那玄色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外。苏清漪的消息?还是边关战事?无论是什么,都与她无关了。前世的今日,她也曾这样跪着,直到双腿失去知觉,换来一句轻飘飘的“起来吧”。
原来,一切羞辱的开端,从未改变。
绿萼慌忙上前想要搀扶她:“小姐!快起来!地上凉啊!”
沈知微缓缓抬手,制止了绿萼。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厅内博古架上一方端端正正的玉山笔搁上。那块玉质地上佳,雕工精湛,是她前世最喜欢的一件摆设。前世,她曾爱不释手,却被萧烬言身边的嬷嬷当着她的面说:“侧妃,这是王爷特意为苏姑娘寻来的,您还是别碰的好。”
此刻,看着那玉山,沈知微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弧度。那笑意冰冷剔透,未达眼底,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她扶着绿萼的手,慢慢站了起来。膝盖传来钻心的刺痛,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中淬炼过的翠竹。
“绿萼,”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利落,“回听雪阁。把库房里那套据说是王爷当年亲手画的《寒山图》摹本,给我找出来。”
绿萼惊得小嘴微张:“小、小姐!那、那不是王爷珍爱之物,从不许人……”
“现在,我许了。”沈知微垂下眼睫,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遮住了里面翻涌的寒星,“拿笔墨来。我要……在画上添几笔。”
###第二章 寒山添梅
听雪阁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松烟墨香。绿萼手脚麻利地在梨花木案上铺开那卷价值连城的《寒山图》摹本。画纸是上好的澄心堂纸,薄如蝉翼却坚韧异常。画中山石嶙峋,孤峰耸立,意境萧索苍凉。笔力沉雄,显然出自大家之手。绿萼知道,这画的底稿是萧烬言亲笔,苏清漪曾无数次说过最爱这画里“孤高清冷、傲骨天成”的意境。
“小姐,真……真要动笔?”绿萼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都微微发颤,“王爷知道了会……”
“他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沈知微执起一支中小号的兼毫羊毫,在端砚里饱蘸了浓墨,神态平静得令人心慌。她前世只爱闺阁中柔媚的花鸟小楷,何曾敢染指这“孤高清冷”的山水?
浓墨落在纸面,沈知微手腕一转。没有画山,没有描水。她在那嶙峋怪石间,一株老梅的遒劲枯枝旁,刷刷点点。很快,几朵红梅跃然纸上!
那红梅开得极其恣意,花瓣用小写意笔法,带着几分藏锋的利落,花蕊则用细劲的线条勾勒,竟隐隐透出冲破寒寂、灼灼其华的霸道生机!与整幅画原有的萧索孤高清冷意境格格不入,却又形成一种奇异的对峙与张力。
绿萼看得目瞪口呆。这画风……这气魄……她家小姐何时练过这般凛冽的笔意?
沈知微搁下笔,看着画上那几朵绽放在“寒山”的红梅,眼底浮现一丝冰冷的快意。前世,她在这萧索的寒山中困守了三年,耗尽了所有热情与生命。这一世,偏要做那撕破寒寂的梅!
“收起来。”她吩咐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就挂在寝居里。”
接下来的两天,摄政王府的气氛愈发诡异。王爷依旧“宿在书房”,对这位新入府的侧妃不闻不问,仿佛听雪阁根本不存在。下人们看沈知微的眼神也越发微妙,带着同情和些许不易察觉的轻慢。沈知微却仿佛浑然不觉,每日除了在听雪阁内看书、临帖,便是抱着绿萼绣花篮里的丝线,研究各种花样。那份悠然自得,反倒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下人摸不着头脑。
这天下午,沈知微正临摹一幅前朝的仕女图,笔下的女子眉目婉转,眼神却锐利如刀。绿萼噔噔噔跑进来,脸色煞白:
“小姐!不好了!苏……苏姑娘回京了!方才王爷特意亲自去城门接了!据说、据说今晚王爷要在府里设宴,为苏姑娘接风洗尘!”
苏清漪回来了!前世也是这样,她回京之日,便是沈知微在王府彻底沦为透明人,成为真正的影子替身的开始。那晚的宴席,苏清漪高坐主位,风光无限。她这个名义上的侧妃,连入席的资格都没有,只得到嬷嬷一句:“侧妃身份敏感,还是在听雪阁用膳吧。”
沈知微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放下笔,看着画中人锐利的眼神,唇角却慢慢向上弯起,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
“是吗?那可真是要好好准备一番了。”她站起身,绿萼只觉得自家小姐身上陡然升起一股寒气,与这暮春的暖阳格格不入。
傍晚时分,萧烬言派来的管事嬷嬷果然到了听雪阁。还是那副刻板模样,声音里带着施舍般的怜悯:“侧妃娘娘,王爷有令,今晚您身子不适,不必去前厅赴宴了,就在阁里用吧。”说着,身后的小丫鬟端来几样清淡小菜,清汤寡水,与前厅的珍馐美味云泥之别。
绿萼气得眼圈通红,刚要开口反驳。
沈知微却抢先一步,声音温和得没有一丝波澜:“有劳嬷嬷。只是我这人有个怪毛病,一到夜里就心口发慌,吃不下油腻的。劳烦嬷嬷跟王爷回禀一声,我想……自己去厨房找点吃的,消消食便好。”
那嬷嬷一愣,侧妃竟如此顺从?没哭没闹?她狐疑地打量着沈知微平静的脸,看不出任何破绽,只觉得这侧妃似乎比传言中……更没脾气?遂点了点头:“侧妃娘娘既然如此说,老奴自当回禀。只是厨房杂乱,娘娘千金之躯……”
“无妨,走走罢了。”沈知微微微颔首,状似无意地拨弄了一下腕上一个极素净的银镯子,“嬷嬷请便。”
嬷嬷带着一丝不解离开了。绿萼急得直跺脚:“小姐!您怎么就这么答应了?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厨房那些人狗眼看人低!”
“慌什么?”沈知微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微光,“去,把上次买的那小罐‘一线牵’香料给我找出来,再取一小包胡椒粉。”
“小姐您要……?”绿萼瞬间瞪大眼睛,惊得捂住嘴。
“嘘。”沈知微食指竖在唇边,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去厨房,当然要吃点‘开胃’的。顺便……给前厅热闹热闹。”
###第三章 厨房惊梅
夜幕降临,摄政王府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从前厅隐隐传来,喧闹热闹。沈知微只披了一件素色的斗篷,带着绿萼,避着人影,悄悄绕向后厨。
后厨此刻正忙得热火朝天。油烟夹杂着各种香料的热气扑面而来,伙计们挥汗如雨,锅碗瓢盆乒乓作响。管事刘嬷嬷正叉着腰,厉声训斥一个打翻了汤盏的小丫鬟。
见沈知微进来,刘嬷嬷脸上的褶子都没舒展一下,只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哟,侧妃娘娘怎么亲自来了?方才不是给您送过去了?”
沈知微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轻慢,只柔柔一笑:“刘嬷嬷辛苦。只是前厅菜肴精美,我闻着香却没什么胃口,想来寻点清淡的汤水,自己煮一碗素面罢了。”她声音轻柔,姿态谦和,完全没了当年那个怯生生的新嫁模样,反而透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疏离感。
刘嬷嬷心里嘀咕,这侧妃怎么跟传闻中不大一样?但也没放在心上,只指了指角落一个冷清的小灶:“娘娘自便吧,那儿清静。”说完,便又去指挥众人忙活前厅的大菜了。
沈知微顺从地走到角落小灶,挽起袖子。绿萼帮她升了火,架上小锅。锅里清水咕嘟咕嘟冒泡,沈知微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个素净的青瓷碗,在碗里放入少许盐、几滴香油,再……极其隐蔽地将一小撮微不可见的白色粉末(一线牵)抖了进去,又快速捻起一点点胡椒粉撒向灶台角落的柴火堆。
“小姐……”绿萼紧张得手心冒汗。
“去门口看着人。”沈知微低语,眼神专注地搅动着锅里翻滚的面条,仿佛只是在做一碗再普通不过的宵夜。
一线牵,无色无味,却是天下第一催情奇香。只需极其微量的剂量,遇热气便挥发,能勾起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神志不清,情难自已。至于胡椒粉撒在柴火堆里,烧起来……那味道,足够刺激人了。
就在这时,厨房门口一阵骚动。
“快让开!苏姑娘的汤羹,赶紧给主子送过去!”一个清脆娇蛮的女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优越感。
沈知微端着刚煮好、香气清淡的素面,自然地抬起头。
门口走进来一个水杏眼、樱桃唇、穿着一身娇嫩鹅黄衣裙的少女,正是刚回京的白月光——苏清漪。她身边簇拥着几个丫鬟嬷嬷,个个精明干练。苏清漪的目光在油腻腻的后厨扫过,带着明显的不耐和嫌恶,最终落在了角落里气定神闲吃面的沈知微身上。
“你就是那个替身的?”苏清漪挑起精致的眉,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沈知微的脸,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鄙夷,“倒有几分闲情逸致。怎么,前厅的宴席,你还没资格入席?”
绿萼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挡在沈知微身前:“苏姑娘请放尊重些!我家小姐可是王爷亲赐封号的侧妃!”
“侧妃?”苏清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掩唇娇笑起来,笑声清脆却刺耳,“一个影子,也敢称妃?沈知微,我问你,这张脸,可是你自己的?”
这话恶毒至极,直戳沈知微前世最深的痛处。
然而,沈知微只是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面条,用帕子轻轻擦了下嘴角,然后抬起眼。那双与苏清漪极其相似的眸子里,此刻竟没有半分惶恐或委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之下,似乎还藏着些许……看好戏的戏谑?
“苏姑娘说笑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厨房每个角落,“脸是爹娘给的,长在自个儿身上,自然是我的。倒是苏姑娘……”她微微倾身,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像在分享什么秘密,“急着从宴席上跑到这油腻的后厨来,可是前厅的菜……不合胃口?”
苏清漪被她那古怪的眼神看得一愣,随即更气:“你!你个贱蹄子!敢嘲讽我?”她扬手就要扇过来。
就在这时,角落柴火堆里被撒了胡椒粉的木柴,被灶膛的热气一烘,一股浓烈辛辣、直冲天灵盖的怪味猛地炸开!
“阿嚏——!”
“阿嚏嚏——!”
“什么味儿啊?!”
“咳咳咳……呛死人了!”
厨房里瞬间大乱!无论是掌勺的师傅还是打杂的伙计,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味呛得惊天动地打喷嚏、咳嗽,眼泪鼻涕横飞。热气蒸腾中,那无色无味的“一线引”也悄然弥漫开来。
苏清漪扬起的手僵在半空,也被那股辛辣味呛得连连后退,剧烈咳嗽起来,漂亮的鹅黄衣裙被溅上的油星子污染了几个小点,狼狈不堪。“哪个该死的!咳咳……弄这么呛人的东西?!”她气得柳眉倒竖。
沈知微却仿佛不受影响,她站起身,端着剩下的半碗面,优雅地绕开打喷嚏的人群,走到还在揉着眼睛抱怨的刘嬷嬷面前。
“刘嬷嬷,”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满室的喷嚏咳嗽声,“这味道……莫非是新到的香料?怎么……闻着倒像前几日苏姑娘在城外别庄最爱用的‘醉仙藤’燃着了?”
刘嬷嬷被呛得头昏脑涨,闻言一愣:“醉仙藤?那不是……?”苏清漪私下寻来“助兴”的东西,只在别院用过,府里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阿嚏!混账!本姑娘什么时候用过那东西?!”苏清漪急得跳脚,脸涨得通红。她知道醉仙藤是什么东西!这要是传出去,她清白名声还要不要了?!
“是啊,清漪妹妹怎么会用那种东西呢?”沈知微语气平淡,眼神却似笑非笑,“定是厨房的香料串了味儿。只是这味道……着实让人心神不宁呢。”她话音刚落,一个专门给前厅送汤的小丫鬟突然两眼发直,捧着托盘傻笑起来,脚步踉跄,直直撞向正对着她的苏清漪!
“哗啦——!”
托盘倾翻,一碗滚烫的鲍鱼燕窝羹,不偏不倚,尽数泼在了苏清漪的胸前那娇嫩的鹅黄衣裙上!
“啊——!” 苏清漪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滚烫的羹汁让她娇嫩的肌肤瞬间通红,痛得她眼泪直流。更让她崩溃的是,随着药力的弥漫,一股陌生的燥热从小腹猛地窜起!周围的打喷嚏声还在继续,夹杂着几个小丫鬟莫名的娇喘和胡言乱语……
“火……好热……”
“王爷……王爷……”
整个厨房乱成了一锅粥,如同人间炼狱。
沈知微站在混乱的边缘,面无表情地看着苏清漪在贴身丫鬟搀扶下,又羞又痛又怕地尖叫着被扶出去,像只被烫了毛的猫。她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吃完了碗里最后一根面条。
绿萼已经吓得小脸煞白,结结巴巴地拽着沈知微的袖子:“小……小姐……我们……”
“走吧,”沈知微放下碗筷,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只是看了一场无聊的闹剧,“面吃完了,回听雪阁。夜深了,该安歇了。”
她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孤直。昏暗的厨房光影里,没人看见她唇角那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这一巴掌,她还了。前世的账,才刚刚开始清算。而那弥漫在混乱中的“一线引”,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涟漪已起,搅动的将不仅仅是这小小的后厨。
萧烬言,你的白月光,可还好?
第四章 梅香引蝶
听雪阁静得能听见窗外花苞在夜色中悄然舒展的声音。沈知微斜倚在窗畔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话本,神情专注。绿萼在一旁心神不宁地绞着帕子,耳朵却竖得高高的,捕捉着外界的任何风吹草动。
厨房那场惊天动地的“意外”,后果如同炸开的油锅,油花四溅。消息很快传遍了王府。苏清漪被烫伤、疑似中邪般失态,被狼狈送回别院调养。王爷震怒,严查厨房,但最终只定了个“香料串味、伙计失足”的糊涂罪名,杖责了几个倒霉伙役了事。明眼人都看得出王爷息事宁人的态度。
可没人敢小瞧听雪阁这位沉默的侧妃。尤其是苏清漪的人,看向沈知微的眼神,从纯粹的鄙夷,变成了夹杂着忌惮的审视。
沈知微却仿佛置身事外,每日依旧是看书画画,偶尔绣几针花。只是她画的花,不再是闺阁中柔媚的牡丹芍药,而是悬崖上的石竹,是峭壁上的野兰,带着不驯的生机。
三日后,春光正好。沈知微破天荒地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出了听雪阁。她没有去任何可能遇见萧烬言或苏清漪的地方,而是径直走向了王府东南角一处僻静的小院。
院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细弱蚊呐的咳嗽声。沈知微推门而入。
院里只有寥寥几株瘦竹,角落一棵老槐树,更显荒寂。窗下,一个身穿半旧青布长衫的青年正伏案疾书,他形销骨立,脸色蜡黄,时不时剧烈地咳嗽一阵,瘦削的肩膀剧烈耸动。正是萧烬言名义上的谋士,被软禁在此的——慕远尘。
慕远尘曾是惊才绝艳的寒门士子,被萧烬言引为知己,后因卷入一桩朝堂冤案,被政敌构陷,萧烬言为保大局,无奈将其软禁府中,明为保护,实为冷藏。沈知微前世,对此人知之甚少,只知他郁郁而终。
听到脚步声,慕远尘艰难地抬起头,看到是沈知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和自嘲:“侧妃娘娘大驾光临,可是来看我这废人的笑话?”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久病之人的虚弱。
沈知微无视他话语里的尖刺,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打开,里面是一碗尚冒着热气的、颜色清亮的汤羹,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和米香。
“慕先生说笑了。”沈知微的声音平静无波,“我只是路过,想起府里太医提过先生咳疾缠身,带了点川贝雪梨羹。无他,医者仁心罢了。”
“医者仁心?”慕远尘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牵扯得又一阵剧烈咳嗽,“一个替身侧妃,跟我谈医者仁心?沈知微,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态!你以为讨好我,就能在王爷面前多几分筹码?可笑至极!”
沈知微静静地看着他咳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不是在讨好你,慕先生。我是在做一笔交易。”她目光澄澈,直视着慕远尘浑浊却依旧精亮的眼睛,“你的才学不该困死在这方寸之地。我的价值,也远不止一张酷似别人的脸。我们,或许可以互利。”
慕远尘猛地抬头,瘦削的脸上布满惊疑和审视,像一只被惊动的困兽:“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沈知微指尖点了点那碗汤羹,“你需要自由,需要施展抱负的舞台。我需要……跳出这牢笼的助力。你帮我,我帮你。这碗羹,只是诚意。”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良久,慕远尘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声音艰涩:“王爷……他不会信你。他眼里只有清漪。”
“他信不信,不重要。”沈知微的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冷冽,“重要的是,你有让他不得不信的东西。比如……那份能扳倒吏部尚书张承德的铁证?”她前世听萧烬言与幕僚密谈过,慕远尘手握张承德勾结外敌、贪墨军饷的关键账本,只是被软禁后无从递出。
慕远尘瞳孔骤然收缩,浑浊的眼底掀起惊涛骇浪!他死死盯着沈知微,仿佛要将她看穿:“你!你怎么知道?!”
沈知微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了然和些许悲悯:“慕先生,这王府,藏的秘密太多。藏得住账本,藏得住人心吗?”她站起身,“羹汤趁热喝。我的话,你慢慢想。机会,只给一次。”
她转身离开,留给慕远尘一个挺拔而决绝的背影。
慕远尘僵坐在原地,目光落在那碗冒着袅袅热气的雪梨羹上。那清甜的药香钻入鼻息,奇异的是,竟让他胸腔里的郁气似乎消散了些许。他看着沈知微消失的方向,枯瘦的手,缓缓地、缓缓地握住了那碗温热的瓷杯。那温度,像是黑暗中一点微弱的星火,燎原之势,已不可挡。
与此同时,前厅书房。
萧烬言烦躁地揉着眉心。苏清漪的烫伤并无大碍,但“一线引”带来的影响却让她身心受创,闹了整整两天,整个人变得愈发敏感脆弱,稍有不顺就哭泣不止,缠着他诉苦,让他不胜其烦。
他想起那日厨房里,沈知微在一片混乱中那双古井无波、甚至带着点嘲弄的眼睛。那张酷似清漪的脸上,第一次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冷硬的气质。
“王爷。”心腹卫风低声禀报,“侧妃娘娘……方才去了慕远尘的院子,带了些吃食。”
萧烬言握着笔的手顿住,眉头蹙得更紧。慕远尘?那个被他冷藏的谋士?沈知微去见他做什么?同情?拉拢?前几日厨房那场诡异的“意外”,他虽未深究,却也觉得透着蹊跷。这替身侧妃,似乎……越来越不像个影子了。
“盯着她。”萧烬言声音冷硬,“她的一举一动,随时报我。”
卫风应声退下。
萧烬言目光扫过桌案上一封刚送来的密信,是边关急报。他无意识地拿起镇纸,指尖却触碰到一个硬物——是一方小巧的、质地普通的青瓷镇纸,上面拙劣地刻着几朵歪歪扭扭的小花。
这是……他刚掌权时,一次微服私访,在路边小摊随手买的。当时觉得刻花的样子憨傻有趣,就带回了府,随手丢在书房角落。没想到,不知何时被谁找了出来,擦拭干净,当成了摆设。他瞥了一眼,只觉得俗气,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拿了起来。
指尖摩挲着那粗糙的刻纹,萧烬言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沈知微在厨房混乱中那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脸,还有慕远尘院中那碗热气腾腾的雪梨羹……一种极其陌生的、失控的感觉,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将镇纸重重拍回桌面,发出一声闷响。
###第五章 诗会锋芒
暮春的京城,风物渐盛。素有“京中第一雅集”之称的流觞诗会,在城郊著名的浣花溪畔如期举行。赴会者非富即贵,皆是名门望族的公子小姐、风流才子。往年,这种场合,摄政王府侧妃沈知微,是绝对没有资格参与的。她那“替身”的名头,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尴尬。
然而,今年的请帖,却意外地送到了听雪阁。
请帖是王妃(萧烬言已逝正妻)的娘家、忠勇侯府送来的。名义上,是感念摄政王府对忠勇侯府的照拂,特邀府中女眷赏春踏青。谁都看得出,这是明摆着给苏清漪撑场面,顺带“展示”一下王爷对她的重视。至于沈知微,不过是顺带的、一个用来衬托苏清漪明珠光华的影子罢了。
绿萼捏着那张描金请帖,气得嘴唇哆嗦:“小姐!他们欺人太甚!分明是让您去给那个苏清漪当陪衬!咱们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沈知微接过请帖,指尖光滑的纸面,眼神平静无波,“这京城的春光,我也想看看。”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何况,有些好戏,不到台前,怎么唱?”
诗会当日,浣花溪边绿草如茵,桃李芬芳。达官显贵的马车络绎不绝。苏清漪自然是最耀眼的存在。她穿着一身精心挑选的淡粉烟霞裙,裙摆上缀着细碎的明珠,流光溢彩。脸上的烫伤遮得恰到好处,反而更添几分楚楚动人。她被一群京中贵女簇拥着,宛如众星捧月,谈笑晏晏,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人群,带着挥之不去的傲慢与得意。
沈知微到达时,场面微微一顿。她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打扮。湖蓝的襦裙,只在领口袖间绣了几枝简净的兰草,未施粉黛,未戴珠翠。那份清冷,与周围的热闹繁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立刻有人窃窃私语:
“那就是摄王侧妃?看着倒……挺寡淡的。”
“寡淡?那可是影子!能有多出彩?”
“可不是,跟苏姑娘一比,真是云泥之别……”
苏清漪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人听见:“知微妹妹来了。妹妹素来喜静,今儿能来这热闹地方,想必是烬言劝的吧?”她特意将“烬言”二字咬得极亲昵,宣告着主权。
沈知微只当没听见那点小心思,微微颔首:“苏姑娘安好。”目光平静地掠过她,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径直寻了个稍显僻静的角落坐下,自顾自地观赏溪水。
这份无视,比任何回击都让苏清漪难堪。她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脸上却笑意更甚。
诗会依循旧例,以“春溪”为题,行飞花令。几个才子佳人吟了几首,虽工整却无甚新意。轮到苏清漪,她盈盈起身,声音娇柔婉转: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化用南唐后主词,意境凄美,引来一阵叫好。苏清漪得意地坐回位置,目光挑衅地投向沈知微。
“沈侧妃呢?”主持诗会的忠勇侯府小公子笑着开口,显然是存心看戏,“您是王爷心尖上的人,想必佳作不少?”
这话一出,众目睽睽再次聚焦到沈知微身上。等着看她的窘迫。一个替身,能有什么惊世之才?
沈知微缓缓站起身。春日的阳光透过树梢,在她素净的蓝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没有立刻开口,目光清澈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潺潺流淌的浣花溪水上。
“拙作,恐污诸君清听。”她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在喧嚣的溪边竟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小女子不才,也有一句——”
她顿了顿,微微扬起下颌,那酷似苏清漪的脸上,此刻却展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锐利的风华: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轰!
全场死寂!
这句话,平白如话,却像一道惊雷,在所有人心里炸开!
苔花?米粒般渺小卑微的存在?牡丹?国色天香,富贵雍容?将两者并列?还用“也学”?
这是何等的狂悖?又是何等的……惊心动魄的自信!
仿佛一个微尘,偏要在天地间开出属于自己的盛世!不是模仿,不是依附,而是“学”——学习那份绽放的姿态!却又带着“米小”的清醒认知!这格局,这气魄,岂是那“流水落花”的伤春悲秋可比?
苏清漪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血色褪尽!她死死盯着沈知微,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所有人都听懂了!这是沈知微在当众宣告——她沈知微,纵然渺小如苔花,也绝不甘心做任何人的影子!她要活出自己!
“好!好一个‘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人群分开,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抚掌大步走出来。正是当朝文坛泰斗、致仕在家的大学士林远山!
林老双眼放光,浑浊的眼里满是激赏:“此句,看似质朴,实则风骨凛然!气吞山河!小姑娘,老夫问你,此句可还有下文?”
沈知微微微一笑,竟不慌不忙,续道: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
“好!”林老激动得连连击掌,“意境全开!白日不到,我自青春!这正是孟子所谓‘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之风骨!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看向沈知微的眼神如同稀世珍宝,“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可愿入我门下,与我论学?”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林老何许人?桃李满天下,眼高于顶!竟主动收徒?而且是对一个“替身侧妃”?
苏清漪彻底懵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如见鬼魅。这剧本……不对啊!这影子怎么突然发光了?还是太阳那种光芒万丈的?
沈知微却只是对着林老从容一福,声音依旧平静:“多谢老先生抬爱。知微才疏学浅,愧不敢当。不过是偶感而发,信口胡诌罢了。”她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贪恋这泼天的富贵。
说完,她竟真的转身,在所有人震惊、探究、甚至畏惧的目光中,径直走向了远处停着的马车,仿佛只是来溪边吹了吹风。
“小姐!您……您刚才……”绿萼在车里激动得语无伦次,“林大学士啊!您怎么……”
“那林老,是个真名士。”沈知微撩开车帘,看着外面倒退的春色,眼神平静,“只是,我的路,不在他的门槛里。”
马车驶离浣花溪。车厢内,沈知微从袖中取出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几个娟秀的字:城西七里铺,申时。
纸条是慕远尘派人送来的。她那石破天惊的诗句,不仅是反击,更是给慕远尘投下的重磅定心丸——证明她沈知微,有掀翻棋盘的胆识和筹码。
马车轮子滚滚向前。沈知微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她知道,今日之后,京城的风向,要变了。而那躲在王府阴影里的猎食者,恐怕也已闻到了血腥味。
萧烬言。你的好戏,开场了。
###第六章 纸鹤传书
城西七里铺,是一处荒凉的野渡口。枯黄的芦苇在风中摇曳,浑浊的河水缓慢流淌。申时刚过,夕阳将水面染成一片破碎的橘红。
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悄无声息地靠在渡口边。
沈知微带着绿萼,易了容,用草帽遮住大半张脸,如同寻常农家女般来到渡口。船帘掀开,露出慕远尘那张瘦削却双目炯炯的脸。他身上的病气似乎消散了不少,眼神锐利如鹰隼。
“侧妃娘娘,请。”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船上空间狭小,只有一张矮几,两个蒲团。沈知微落座,绿萼守在船头警惕四周。
“慕先生约我来,可是想好了?”沈知微开门见山。
“想明白了。”慕远尘眼中精光一闪,“与其困死浅滩,不如随你掀起惊涛!只是……”他看向沈知微,带着探究,“娘娘今日在诗会之举,太过高调。不怕王爷……起疑?”
“疑又如何?”沈知微端起船家备的粗茶抿了一口,神色淡然,“他心里,除了苏清漪,容不下别的。我越是‘不堪’、越是‘张狂’,反而越符合一个被冷落替身该有的‘失常’。他要的影子,就该是扭曲的。高调,恰是最好的掩护。”
慕远尘瞳孔微缩,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位女子的心智远超常人。她将人心算计得如此透彻,甚至将自身的“反常”也化为武器。
“好!好个‘高调是掩护’!”慕远尘低语,随即正色,“娘娘猜的没错,张承德的账本确实在我手中。原件藏在王府一处极其隐秘的地方,外人根本找不到。我手头只有一份誊抄的关键页。但光凭这个,还不足以扳倒他这只老狐狸。他背后……牵扯到太子。”
“太子?”沈知微并不意外。前世萧烬言最终能清除异己,登临大宝,最大的绊脚石就是这位碌碌无为却倚仗母族势力的太子。
“是。”慕远尘压低声音,“张承德只是太子的一条狗。真正致命的,是张承德与北狄私下交易、出卖边防布防图的铁证!这东西,在我被软禁前,藏在了城东‘百草堂’药铺第三味药柜的暗格里。钥匙,在我当年送给故友的一支‘青竹笛’里。”
“故友?”沈知微敏锐地抓住关键词。
“方……方医师。”慕远尘眼底掠过些许痛色,“他三年前已因疫病殉职。青竹笛,应该陪葬了。”
沈知微心中一动。方医师?前世似乎隐约听提过,是个医术高明、心肠极好的杏林国手,可惜英年早逝。他的墓……
“我知道地方。”沈知微道,“明日我去取。账本誊抄页呢?”
慕远尘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张折叠得极细小的薄绢。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数目、交易地点,触目惊心。
“娘娘务必小心。”慕远尘将薄绢递过去,“这是我们的身家性命。只要能送到王爷手上……”
“不。”沈知微打断他,指尖在薄绢上轻轻一点,“现在不能给王爷。”
慕远尘一愣:“为何?这是扳倒张承德、打击太子的最好时机!”
“时机未到。”沈知微的目光穿透狭小的船窗,望向远处灰蒙蒙的京城轮廓,“此刻递上去,王爷固然会用,但只会当做一颗棋子。用完即弃。他不会真正信任我,更不会因此对我另眼相看。我要的,不是他利用这证据,而是……让他不得不依赖我拿到这份证据。”
慕远尘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沈知微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些许畏惧。这女子的野心,竟不止于脱身,她要的是……权力核心的位置!
“您想……?”他艰涩地问。
“张承德的罪证,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我要做的,是成为唯一能举起这把刀的人。”沈知微将薄绢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贴身放好,“慕先生,接下来,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娘娘请讲!”
“放出风声。”沈知微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就说我沈知微,因在诗会出风头,惹得苏清漪大怒,王爷为了安抚苏姑娘,罚我禁足听雪阁,衣食减半。还要……说我心有不甘,竟偷偷与人私相授受,似有……外心。”她刻意在“外心”二字上加了重音。
慕远尘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这是在演戏!演给王府内外的眼线看!演给萧烬言看!将沈知微塑造成一个因嫉妒而扭曲、因被罚而生怨、甚至可能做出“不轨之事”的疯女人!如此一来,她之后的一切行动,在萧烬言眼里,都会被蒙上这层“扭曲”的滤镜,反而更具迷惑性!
“妙计!”慕远尘抚掌,“如此一来,王爷对您的防心会降至最低,只会关注您是否‘失控’,而不会深究您在做什么!属下这就去办!”
“很好。”沈知微站起身,“笛子我去取。先生多保重身体,留待有用之身。”她掀开窗帘,夕阳的光瞬间涌入,照亮她半张易容后略显平凡的脸,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乌篷船悄然无声地没入芦苇深处。
沈知微带着绿萼,沿着荒凉的河岸往回走。暮色四合,寒气渐起。
“小姐,咱们真要去挖坟?”绿萼声音发颤,毕竟是与死人打交道。
“不是挖坟,是取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沈知微语气平静,脚步坚定。
就在这时,前方岔路口,突然疾驰而来一队玄衣铁骑!为首一人,身披玄色大氅,骑在神骏的黑马上,面容冷峻如冰,正是摄政王萧烬言!他身后跟着十数名亲卫,气势凛冽,瞬间封锁了整条道路!
沈知微心里猛地一沉!怎么会这么巧?!
萧烬言的目光如利箭般扫过来,在戴着草帽的沈知微身上短暂停留,似乎并未认出她。他勒住马,冰冷的目光扫过这片荒凉的野渡:“方才,可有见过一艘乌篷船经过?”
绿萼吓得腿都软了,差点跪下。
沈知微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在萧烬言目光再次扫过来之前,猛地矮身,一把抓起地上几把烂泥和枯草,不由分说地往自己和绿萼脸上、身上胡乱涂抹!
“小姐!你……”绿萼惊呼。
“闭嘴!”沈知微低喝,声音带着颤抖,却更像是惊惧,“贫苦人家,不想招惹是非!”她一把将绿萼拽到身后,自己对着萧烬言的方向,惊恐地缩了缩脖子,然后操着一口乡下土音,带着哭腔哀求:“军爷饶命!俺们是、是来挖些野菜回去糊口的!没、没看见什么船啊!俺们这就走,这就走!”
她一边说,一边拽着同样吓懵了的绿萼,连滚带爬地往另一条更泥泞的小路跑去,姿态狼狈不堪,活脱脱两个被官威吓破了胆的乡野村妇!
萧烬言蹙眉,看着那两个在泥地里挣扎爬行、消失在暮色中的“村妇”,眼中掠过些许极其细微的疑虑。他下意识地觉得那奔跑的背影……有点熟悉?但那卑微瑟缩的姿态,和满身泥污,又实在让他无法与府里那个如今正被“禁足”的侧妃联系起来。
“走!”他 coldly 下令,队伍疾驰而过,带起的劲风卷起漫天尘土。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在远处,沈知微才扶着一棵枯树停下,剧烈地喘息。冷汗浸透了内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刚才那一刻,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绿萼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
沈知微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污,露出底下被汗水浸透的皮肤,眼神却依旧冷静得可怕。她低头看向自己沾满泥泞的手,那只手,正紧紧攥着怀中那方藏着滔天秘密的薄绢。
“还好……赶在他封锁渡口之前。”她低声自语,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
萧烬言的目标是乌篷船!是慕远尘!他怎么会知道?府里……眼线比想象中更多!慕远尘的行踪,怕是早就暴露了!
沈知微猛地抬头,望向暮色沉沉的远方,眼中寒芒迸射。计划必须更快!更狠!在萧烬言的网真正收紧之前,她必须先撕开一个口子!
方医师的墓……必须去!青竹笛,势在必得!
第七章 掘墓惊笛
城郊乱葬岗,晚风凄厉,卷起阵阵纸钱灰烬。荒草没膝,坟茔歪斜,几棵枯秃的老树在昏暗天光下如同鬼影幢幢。这里是无人认领的尸骸或贫苦之人的归宿。方医师因救治疫民染病而亡,家贫无依,便被草草葬在了这片荒凉之地。
沈知微站在一座长满荒草的新堆土坟前,心头沉重。一块简陋的木牌,上书“方公之墓”,字迹潦草,可见当时仓促。绿萼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吓得牙齿打颤:“小姐……这里……阴气好重……我们……”
“别怕。”沈知微的声音异常沉稳,她取下背后的短柄铁锹,动作利落地开始挖土。泥土冰凉,混杂着草根,一下下,铲得异常沉重。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这不是在惊扰逝者,而是在挖掘一个关乎生死的希望。
泥土不断被掘出,带着潮冷的土腥味。汗水很快浸湿了沈知微额前的碎发,顺着脸颊滑落。她仿佛感觉不到疲惫,只有一种近乎悲怆的决绝。
不知过了多久,铁锹“咔嗒”一声,触到了坚硬的棺木。
沈知微停顿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放下铁锹,徒手开始清理棺盖上的浮土。冰冷的泥土磨得她指尖生疼。
“小姐,使不得!”绿萼哭着要上来拦。
“退下!”沈知微厉声喝止,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凌厉,“这是救命的东西!”
她用尽全身力气,奋力推开了沉重的棺盖板!
一股混杂着泥土和药草防腐的奇特气味扑面而来。棺木里,方医师的遗骸安详躺着,身上是早已褪色的粗布衣袍,胸口处,果然安放着一支通体碧绿、雕工细腻的竹笛。
沈知微小心翼翼地探身进去,轻轻取过那支竹笛。笛声温润,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微凉。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笛身尾端一处不易察觉的凸起时——
“嗤!”
极其细微的轻响!笛身竟自动弹开一道细缝!里面不是笛孔,而是一卷被卷得极细的、用油布紧紧包裹的薄纸!
沈知微心脏狂跳!这就是……那真正的钥匙?!
她迅速取出油纸卷,小心地放入怀中贴身藏着,然后将竹笛恢复原状,放回方医师胸口,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方先生,晚辈沈知微,借您之物,救无辜之命,惩奸佞之徒。他日若成,必为您重修坟墓,立碑传世。”她声音低沉而郑重。
重新盖上棺盖,快速填土。做完这一切,天色已完全暗透,四周只有风声呜咽。沈知微拉着仍心有余悸的绿萼,借着微弱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疾走。
回到王府后门时,已是深夜。两人避开巡逻的卫兵,悄悄潜回听雪阁。刚关上房门,点亮烛火,绿萼便忍不住惊呼起来:“小姐!您的手!”
沈知微低头,双手沾满干涸的泥土和血痕,指甲翻起,几处伤口深可见骨。掘墓时的蛮力,此刻全反应在了手上。
沈知微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她只是用布巾草草擦了擦,便迫不及待地从怀里取出那卷油布包。在烛光下,她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张近乎透明的薄如蝉翼的纸,上面用朱砂绘制着一幅极其复杂的、带着许多机关符号的图谱!
“这是……百草堂药铺第三味药柜……暗格的机关图?”沈知微仔细辨认着图纸上的标注,眼神越来越亮,“有了它,连笛子钥匙都不需要了!太好了!”
她将图纸和之前慕远尘给的账本誊抄薄绢分开放好,正准备处理手上的伤。
“笃笃笃。”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绿萼吓得差点跳起来,沈知微却立刻将图纸和薄绢塞进枕下,沉声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姐……是我,小环……”
是苏清漪院里的一个二等丫鬟小环?她半夜三更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还这副惊恐模样?
沈知微与绿萼对视一眼,示意她去开门。
门刚打开一条缝,小环便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挤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小姐!侧妃娘娘!求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一家啊!”
“到底怎么回事?”沈知微皱眉,“起来说话。”
小环却死死跪着,哭着道:“奴婢……奴婢刚才去后院倒垃圾,无意间听见……听见刘嬷嬷(苏清漪的心腹)和两个人说话!他们……他们好像在密谋什么大事!说、说那个姓慕的(慕远尘)不识抬举,王爷那边施压,他们今晚就要对那姓慕的下死手!”
沈知微心头剧震!今晚?!萧烬言的动作这么快?!慕远尘有危险!
小环继续带着哭腔:“奴婢还听到……他们提到……提到一个‘笛子’!说好像落在方医生坟上了,也要派人去挖出来!奴婢……奴婢怕啊!奴婢一家老小都在王府当差,要是被他们知道奴婢听见了……奴婢就死定了!可奴婢又、又觉得那慕先生是好人,侧妃您也……奴婢实在没处说了,只能来求您!”
“求您救救慕先生!也求您……救救奴婢一家!奴婢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小环磕头如捣蒜。
沈知微眸光一寒。好一个苏清漪!好一个刘嬷嬷!动作竟如此狠辣迅速!不仅要对慕远尘下死手,连方医师的坟都不放过!
她看向小环惊恐绝望的脸,心中念头急转。这小环看似偶然出现,时机却太过精准……
“你起来。”沈知微声音冷静,“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不怕我给苏姑娘告密?”
小环抬头,眼中闪过些许挣扎和豁出去的狠厉:“因为……因为奴婢的弟弟,前两年得了急症,是方医师亲自熬药救活的!方医师是好人!奴婢……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后不得安宁!奴婢也知道侧妃您……您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您今日的诗句,奴婢在旁边都听见了!您是好人!”
这番话情真意切,不似作伪。
沈知微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会想办法。但记住,守口如瓶!”
“是是是!谢侧妃娘娘!谢侧妃娘娘!”小环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了。
绿萼急得团团转:“小姐!这可怎么办?慕先生有危险!那笛子……”
“笛子已经到手了。”沈知微眼中寒芒闪烁,“但慕远尘……不能死。”她沉吟片刻,眼神变得无比锐利,“绿萼,去,把厨房剩下的那半包‘一线引’给我找出来。”
“小姐?!”
“快!”沈知微语气不容置疑。
绿萼跑去找东西。沈知微迅速撕下一条衣摆,简单包扎了一下流血不止的手。然后,她走到桌案前,提笔,在一张素笺上飞快写下几个字:
“计划有变,丑时三刻,东角门后,有人接应。焚。”
写完,她将纸条小心折成一只小小的纸鹤。
绿萼拿着“一线引”进来。沈知微将纸鹤和那小包香料一起塞给绿萼:“你去慕先生院外,想办法把纸鹤传进去。然后,把‘一线引’用在慕先生院子……下风口处那间堆放杂物的柴房里。记住,离主屋远一点。”
绿萼虽不解,但看到沈知微那冰冷决绝的眼神,只能点头,捏着纸鹤和香料,像只狸猫般消失在夜色中。
沈知微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墨黑的夜空。苏清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萧烬言以为能将棋子捏碎?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
那就……用一场更大更混乱的火,烧穿你们精心编织的网!
###第八章 火焚魔爪
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王府死寂,只有更夫梆子声单调地敲响。丑时二刻。
东角门后,一条无人问津的、堆满废弃杂物的街道。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霉味和不知名野草的苦涩气息。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入夹道深处,靠近一堆朽坏的木料。正是沈知微。她屏住呼吸,将藏在怀中的火折子取出,轻轻吹燃。一点微弱的火光映亮她沉静的眼。
就在这时,夹道另一头,两个壮硕的家丁抬着一个沉重的麻袋,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面容阴鸷的管家,正是苏清漪心腹刘嬷嬷的干儿子,王管事。
“快点!手脚麻利点!天亮前必须弄干净!”王管事压着嗓子,眼神凶狠,“丢进后山那个枯井里,喂野狗!”
麻袋里传来极其微弱的、被布团堵住的呜咽声,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弱。
沈知微的瞳孔骤然收缩!麻袋里的人……是慕远尘?!他们动作竟如此之快!连假死都来不及布置!
火光在她指尖摇曳,映着她脸上翻涌的、冰冷彻骨的杀意。原计划是慕远尘依计“病危”,再制造混乱脱身。现在……
她几乎没有思考。指尖的火折子,毫不犹豫地凑向了旁边堆着的、早已被绿萼洒上“一线引”引子并用陈年干草精心缠绕的朽烂木料!
“呼——!”
火苗腾地一下窜起!干燥的木头和草料瞬间被点燃!在“一线引”无色无味的刺激性气味暗中助力下,火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加上杂物堆积,浓烟滚滚而起!
“走水了!走水了——!”
凄厉的呼喊瞬间撕裂死寂!
王管事和两个家丁吓得魂飞魄散!抬着的麻袋“扑通”一声掉在地上。麻袋里的人剧烈挣扎起来!
“快!快跑!”王管事反应极快,也顾不上处理慕远尘了,带着两个家丁就想从夹道另一头溜走。
“想走?”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火光映照的阴影中响起。
沈知微从火光旁踏前一步,手中不知何时已握着一根撬下的、顶端尖锐的木棍!她脸上沾着些许烟灰,眼神却亮得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
“留下……命来!”
她话音未落,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般扑向离她最近的家丁!那家丁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中的木棍带着破风声,凶狠而精准地捅进了他的心窝!
“噗嗤!”
温热的血溅在沈知微素净的衣襟上。她没有丝毫停顿,抽回木棍,身体一矮,极其狼狈地一个翻滚,险险避开另一个惊魂未定的家丁挥来的拳头!同时,木棍借着翻滚的力道,狠狠扫向那人的脚踝!
“咔嚓!”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那家丁惨叫倒地!
王管事彻底吓破了胆!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似懦弱的替身侧妃竟悍勇如斯!转身就跑,嘴里声嘶力竭地喊着:“来人啊!有刺客!救——”
最后一个“命”字还没出口!
沈知微像一只猎豹,从地上弹起,后发先至!手中的木棍脱手飞出,带着她所有的力量和恨意,如同标枪般精准地射向王管事的后心!
“呃……”
王管事前冲的步伐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穿透自己胸膛、带着血的木棍尖端。他张了张嘴,喷出一口血沫,轰然倒地。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夹道里火焰熊熊燃烧,发出噼啪爆响。浓烟滚滚冲天。两个家丁一死一重伤,王管事尸骨未寒。
沈知微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第一次杀人的感觉让她胃里翻江倒海,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恐惧的、冰冷到极致的平静。她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目光投向地上仍在蠕动的麻袋。
她冲过去,用尽全身力气解开麻袋上的绳结。慕远尘的脸露了出来,面色青紫,嘴被布紧紧堵着,鼻孔下有血迹渗出。气息极其微弱。
“慕先生!醒醒!”沈知微用力拍打他的脸,又掐他的人中。
慕远尘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神涣散,看到是沈知微,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别动!”沈知微迅速掏出他嘴里塞着的布团,又飞快地解开他捆缚手脚的绳索。绳索勒得很深,手腕脚踝都已磨得血肉模糊。
“咳咳咳……”慕远尘猛烈地咳嗽起来,吸入几口混着烟尘的空气,才缓过一口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快……快走……他们会……”
“走不了了。”沈知微冷静地打断他,指了指外面已经传来的密集脚步声、呵斥声和锣声,“火太大了,整个王府都惊动了。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她扶着虚弱的慕远尘,快速打量四周。火光映照下,杂物堆后,有一口被废弃井盖半掩的枯井!
“那里!”沈知微眼睛一亮,扶起慕远尘,“进去!快!”
两人跌跌撞撞跑到井边。沈知微用力掀开沉重的石板,一股陈年的腐臭气扑面而来。井很深,一片漆黑。
“下去!立刻!”沈知微催促。
慕远尘看着黑漆漆的井口,又看了看外面越来越近的火光和人声,没有犹豫,在沈知微的帮助下,艰难地攀着井壁上的石缝滑了下去。
沈知微将石板挪回原位,只留下一道极小的缝隙透气。然后,她迅速跑到那被击伤脚踝的家丁身边,从地上抓起一把灰土和鲜血混合物,胡乱抹在自己脸上、脖子上,又将衣服撕扯得更破烂一些。最后,她拿起那根捅穿王管事后掉落在地、沾满鲜血的木棍,紧紧握在手中。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夹道入口处堆放的杂物也被引燃,彻底封死了出口!
火光映红半边天!浓烟中,影影绰绰的人影冲了过来,当先一人,玄衣染尘,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如刀!
正是摄政王萧烬言!他身后跟着大批持刀护卫。
他一眼就看到了夹道中这场骇人的屠戮现场!三具尸体(两死一重伤)、熊熊燃烧的火焰、以及……站在尸体中央,浑身浴血(别人的血)、手握凶器、脸上带着惊恐和茫然(装的)的沈知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萧烬言的目光死死锁在沈知微身上,那张酷似苏清漪的脸上,此刻沾满血污,眼神却奇异地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他胸中一股无名的怒火和难以言喻的惊疑瞬间炸开!
沈知微在看到他的瞬间,也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瑟缩了一下,手中的木棍“哐当”掉在地上。她嘴唇颤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捂着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些许不易察觉的冰冷?
“沈!知!微!”
萧烬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带着雷霆之怒,大步踏过火光与血污,向她逼近!